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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图书馆员后,她摆脱了忧郁症

时间:2023-07-12 12:29:17    来源:新京报

艾莉·摩根,一个原本伤痕累累的抑郁症患者。而这改变发生于她决定成为图书馆员的那一刻。

这是一家苏格兰的社区图书馆,不过它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馆藏丰富,人间天堂。作家博尔赫斯那句广为流传的话“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用在这里大概也有一些违和,因为据艾莉·摩根第一天上班的观察,这家图书馆似乎没有多少人光顾,书籍沾有灰尘,整个空间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如果说一个人对图书馆有期待,那么到了这里无疑会失望。

《书店》(The Bookshop,2017)剧照。


(资料图)

然而,也就是在这家图书馆,艾莉·摩根和图书馆完成了一种双向拯救。在这里,她遇到了各色读者,有超乎她理解范围的贫穷人,有天真烂漫的孩子,他们终究找回了生活的意义。

艾莉·摩根将其经历和感受记录了下来。本文经出版方授权节选自新书《图书馆疗愈手记》,内容为作者初到科缪尔(作者虚构的城区名)图书馆。摘编有删减,标题为摘编者所起。注释见原书。

《图书馆疗愈手记》,[英]艾莉·摩根 著,魏华荣 译,九州出版社·后浪,2023年1月。

我活着,就是一种错吧

参加图书馆员面试的那天,我打定主意不要去死。就是说,我兴许应该再多活两天,如果我能忍住不死。第二天,我收到通知说我面试失败了,没法去图书馆工作了,我就改主意了。之前几个月,我的想法在死与不死之间反复横跳,我都数不清变了多少次。但这次感觉要来真的了,很像是个正经计划。好计划向来令我心动。我已经至少十二小时没有反悔,这就更让我觉得稳了。一了百了,到此为止吧。

不是我一心求死。事实上,死亡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只不过我提醒自己,这完美地合乎逻辑——去死是我道德上的义务。我也不是没考虑过不死而只是出走,想个办法斩断自己与外界人事不断减少的联系。我如果能从这一切中赤条条离去,我绝对会这么做。说不定去法国呢,法国挺好。

问题就在于,事情从来不会那么简单。我走了,别人就会担心,而且我怎么个走法?我又不能开车。我得去乘坐公共交通,这可以被追踪到,就像我不管用什么支付方式,也都会留下踪迹一样,更何况我银行账户的情况也在走下坡路。如果我缺席下一次社区心理健康小组的会面,就要接受相关人士的盘问,至少逃不过一封措辞严厉的信,指责我浪费了国民保健署的宝贵资源。

《海伦》(Helen,2009)剧照。

细想来,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了。左不过就是我死,接着寥寥几人哀悼——我丈夫,我爸妈,我弟弟,最多再加上几个远房亲戚——然后没了我,生活继续。“继续”才是重点。

我很清楚我的脑子里住着一对小妖精,实际上我常常认为自己就是第三只身量大点儿的妖精,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叫我“巨精”。这一对小妖精里的老大是我的老熟人了,我们差不多可以算是自幼相识,他被唤作“抑郁”。老二则更狡猾,藏得更深,最近我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是“创伤”,这家伙从我十二岁左右就在我的脑壳里搭便车,如果脑壳君跟我一个年纪的话。

我仍然很难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和这两个小妖精的声音分清楚,后来才发现给我这最新的自裁大计煽风点火的一直是这一对鬼气森森的拍档。我这个人讲逻辑、愤世嫉俗、有文化,我一直以此为豪,这他俩绝对知道。因为他们对我了如指掌,在那段时间甚至比我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最终妖精组“好心提醒”我,人活着要么给别人的生活增色,要么让别人的生活失色,而不巧我就属于失色组。

《忧郁症》(Melancholia,2011)剧照。

就拿我可怜的丈夫来说吧,现在我情况太差到没法工作,他就得在经济和情绪上支持我(“你是太懒吧?”妖精组时不时在我脑子里这么来一句)。我爸妈呢,勤勤恳恳工作这么多年,把我养大,供我读大学,而我现在学也退了,又没工作,精神状况还不稳定,他们一定失望透顶。当然他们从没说出来,但光是靠逻辑就可以猜到了,不是吗?

因此,道德上正确的做法是——甚至我有义务这么做——把自己从这些人的生活中剔除出去,这样才能帮他们卸下我这个讨人嫌的重担。

我正要继续计划的第二阶段,即“构思行动”的时候,电话响了。

图书馆的来电

电话是图书馆打来的。得了,也不会更糟糕吧。我可能落下了什么东西,或者不小心顺走了不属于我的某份文件。好尴尬啊。

“你好,请问是艾莉吗?”

我边点头边说“对”。直到现在,我在电话里认同什么的时候还是会跟着点头。“……情况有变。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录用你了。”“啥?对……对不起,信号不太好。能劳烦您再说一遍吗?”“没问题。我们决定录用你做图书馆员了。你下周可以入职吗?”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了,计划第二阶段也许可以稍后再议。毕竟今天我实实在在是小有所成,尽管有些弯弯绕绕。我怎么着也可以至少等到下一次出丑(说不定我把图书馆烧了,或者把领带卡进复印机然后勒死了自己)再迈向第二阶段吧。

“啊,好的。好,我可以。”

《布莱克书店》(Black Books,2002)第二季剧照。

如果你也想成为图书馆员,那我恐怕得告诉你,要进图书馆工作,没有什么“成功范式”。我们都是走了五花八门的路子入了这行,很多时候完全只是机缘巧合。

但是机缘其实比你想的要可靠得多。做图书馆员的都是特定的一类人,就凭你现在在读我的故事,你属于这类人的概率就大大提升了。

做这一行并不需要你疯头疯脑,但的确需要你对你做的事情有一点小小的狂热。如果你又有那么点热爱着书,那就更好了。

我小时候很幸运。基本上我整个童年都能泡在一个巨大的(对儿时的我来说简直是无边无际的)本地图书馆里,它就坐落在我家乡的中心。好多我珍藏的回忆就发生在那些高耸的书架之间。

我儿时的那家图书馆现在应该会被称为“社区枢纽”,或者顶着什么同样无聊又商业化的名头,但我小时候就直白地叫它“大图书馆”。在我眼中,大图书馆就是魔法,我对此从未宣之于口但一直深信不疑。不是迪士尼电影中那些童话里的塑料魔法,而是古老的魔法——严肃的魔法,与格林童话更为相配,它也生长在各地水泥操场上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里。

大图书馆是一个结界:一边是俗世,混杂着各种校服、乘法表、体育服、午餐盒;一边是另一个世界,神秘莫测,野性十足。在这里,每部鸿篇巨著都有自己的独特天地。你只要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幸运的是那时候到处都是),就可以变成海盗、巫师、驯龙高手、吸血鬼,过一会儿,你又可以变成调查犯罪的侦探,或是充满生存智慧,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的刑侦心理专家,或者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却卷入了一场跨越几个大洲甚至几个世界的阴谋。

大图书馆也是一个迷宫。那一列列书架是我这个小书虫拼尽力气也无法探索遍的。当我年纪足够大,从儿童区“毕业”的那一刻,整栋图书馆都在呼唤着我。

上班第一天

科缪尔图书馆,也就是我要去的那一家,就在本地的一个社区中心里。曾经有一段时间,图书馆占据了整栋建筑:四面八方全是书架,楼上是儿童馆,还有就是空间——充裕的空间,可以举办各种活动,很像我钟爱的儿时记忆里那种充满魔法的布局。

如今,科缪尔图书馆真实解释了什么叫“虎落平阳”。整个馆被贬谪到了社区中心后面的角落里,缩成了一个长手套一般狭窄的房间,从这栋砖石建筑的中间延伸到最后面,寄生虫似的苟延残喘。只剩一扇窗户是朝外的,实在照不进什么光,所以在营业时间段天花板吊着的卤素灯就得一直开着,闪个不停。整体能见度没怎么好转,阴影倒是加深了。

《图书馆员》(The Librarians,2014)第一季剧照。

重新改造这栋建筑的时候,有些窗户原来朝着外面街道,现在朝向中心里面了,但大家都懒得去拆,所以窗户上面仍然装着锻铁栏杆。我把头挤进栏杆中间,眯着眼看向乌漆墨黑的里面。

图书馆固执地空着。正当我把头从栏杆中间拔出来的时候,传来了橡胶鞋底摩擦瓷砖的声响,吱吱地宣告我的领导来了,她叫海瑟,负责我今天的培训。她迟到了。

钥匙从她手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她裹在大得过分的垫绒雨衣里,手忙脚乱地抱着一堆文件夹和她的手机。她捡完钥匙直起身才注意到我,低盘在脖颈后的散乱发髻脱出丝丝缕缕的头发,缠在她脸周围。

“你在这儿干吗?”她尖锐地质问,用眉笔描黑的眉毛拧在一起,日后这个标志性皱眉将天天招呼我,“图书馆关着呢。”

《书店女孩》(Páginas de Menina,2008)剧照。

“我是艾莉,”我答道,“今天入职?你上周还面试了我。”她的表情只稍稍放松了一点点;她忙着将钥匙朝图书馆大门的锁孔里捅,失手了好几次,都划拉在门漆上。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想要帮忙,正要开口问她需不需要我帮着拿一两个文件夹,她就一股脑儿地把它们全塞到了我怀里。“哦,对。是,不好意思。你今天看着和上次不太一样。好了,我们来得迟了点,但不碍事,我给你讲讲,你就能赶上进度了。”她说这一串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我估摸着她跑了有一段路。如果开门时间的标识没写错,图书馆十分钟之内就要开始营业了。

我们跌跌撞撞地跨进去,我都来不及看看周围。第一道厚重的木门后面是第二道门,更小些,也更现代。周围全是五花八门的扣锁、挂锁和开关,感觉我像是走进了守卫严密的监狱。这是一个早秋的清晨,室内仍是一片昏暗。我踮着脚走进去,发现海瑟已经设法灵巧地挪进了信息技术区,一路上拍开一大长串灯开关,然后快准狠地摁警报代码。灯闪着,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

我面试的时候来过一次这里,所以也不算完全陌生。一进门,正前方就是接待处,接待处旁边用塑料隔板和书架围出了一块信息技术区,与图书馆其他地方分隔开来。这样一番布局,使得只有芝麻大的信息技术区能照到一点自然光,靠后的儿童区则荣登“漆黑榜首”。灯嗡嗡地接连亮起,图书馆剩下的区域也随之展露真容。

“好了……钥匙。”海瑟一直在自言自语。我有心想听个明白,但只听到一些碎碎念。她拉开抽屉,把东西扔进橱柜,又摸索着解开她那件大雨衣的扣子。

我把她那沓文件夹放在员工电脑旁边的桌上,然后跟在她身后,尽量隔开一段安全距离——不太容易,毕竟接待处很明显本来就只能容下一个人的。海瑟赶着为开门做准备的时候,我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放进了员工室的储物柜,从早晨的满身寒意里回过神来。海瑟把一张纸塞进我手里,催着我去找支笔。

《图书馆员:寻找命运之矛的探险》(The Librarian: Quest for the Spear,2004)剧照。

“开门流程,”她讲解着,“照着单子来,完成一项就打个钩。我本来想再详细讲讲的,但今天我们迟了所以来不及了。”

行吧,又说迟到的是“我们”。“反正很简单的,”她一边说道,一边飞速在图书馆里走来走去,“你就开门,开灯,输入警报代码,就写在你的流程表上,喏;再关门,打开百叶窗,打开员工电脑,再开公共电脑—啊,显示器卡了不要紧,老有人拽掉电源开关—登入归档系统,再把挂锁放进抽屉……”

我试图插嘴问一句挂锁哪来的,无奈她滔滔不绝。我试图浏览流程表,无奈这种公司文件似乎每一步都写满行话,我开始有点跟不上了。

“哦,还有健康和安全!”她突然来了一句,“健康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我们马上就会要接受审核。老天,我还要让你签一下所有的……哎也不重要。看这个。”

海瑟站在一个半高的壁柜边。壁柜的门过于寒碜,只能算一个开口。她像狱卒般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开了门。

“在这里面要时时注意,小心碰头。现在就我进去,你还没有接受密闭空间训练。”

光是想到“密闭空间训练”,一丝幽闭恐惧的焦虑就已经刺进了我心里。但我只是点点头,然后跟上去。开口后面是我只能形容为建筑石墙中间夹着的爬行空间。

人在这里面都站不直。海瑟猫着腰进去,开始按照流程从爬行空间里的铁制的小保险箱取现金。我探头进去,同时努力说服自己,所有听见的窸窸窣窣声都是我的幻觉。

“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蒙特里梭!”我莫名地想起这句话,然后努力想这句话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这么熟悉,海瑟在一边继续忙她的。

总的来说,我们开门也就迟了两三分钟。我还在想那句话,海瑟已经大手一挥,重新打开了入口的大门。

死气沉沉,破破烂烂

事实证明,图书馆助理培训基本上就是由一堆清单构成的。事实上,这个岗位本身基本上就是围着清单转的。

我以前做过归档工作,所以对用来借还书的系统还算熟悉。我也没用多久就学会了操作条形码扫描器和收银机。

但是!清单真是要了老命。

《图书馆员》(The Librarians,2017)第四季剧照。

我们要记录客流量,海瑟跟我解释。门口装了激光传感器,激光束每被打断一次,就增加一个客流数,多多益善。各个图书馆的拨款配置(连带职员配置和营业时间)就是基于客流量。如果有个张三,一天在门口来来回回好多次然后一本书也不借,那也无所谓。我们就算一本书都借不出去也没关系,只要保证高客流量,就万事大吉。

我想着怎么不安排个人在决定客流量的激光束前来回挥手。兴许他们确实试过。

接下来讲藏书。这家图书馆里,实体书占据了最多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水平空间。藏书流动大部分局限在儿童区。大字号书总是被常客轮着借。犯罪小说表现还可以。别的呢……就坐在书架上积灰。

客流大部分是冲着信息技术区来的。整个区域被电脑塞得满满当当。这些才是能挣钱的。上网免费,只要你是图书馆会员。人们大多是来上网搜索工作的。打印十五便士一张—图书馆大部分收入的来源。

海瑟进一步介绍信息技术服务的时候,我渐渐地开始目光呆滞。这些电脑有些年头了,上面运行的微软版本旧到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键盘黏兮兮的,用的显示器还是长宽比4∶3的那种。区议会的标准免责声明在登入之后会弹出来,整篇用的字体都是加粗加斜的ComicSans(漫画书字体)。

绝望如果能通过某种方式具象化,应该就是区议会运营的信息技术服务。激光打印机一股墨粉臭味。海瑟正给我演示如何给它更换纸张及清除卡纸。“它只能黑白打印,你看……”

《图书馆员:寻找命运之矛的探险》(The Librarian: Quest for the Spear,2004)剧照。

我尽量憋住内心的失望,这种失望真有点出乎意料。也不是说我对图书馆有什么别的期待,只是这也太……安静了。死气沉沉,破破烂烂。

甚至那些书好像也很难过,裹在灰蒙蒙的通用塑料书皮里。它们应当按字母顺序排,虽然大致上也没什么差错,但从它们被放在架子上的方式可以看得出摆放的人极其不走心。小说被推挤到几乎不存在的犄角旮旯里,毫无章法地堆着,有上下颠倒的、塑封压扁了的、破了封面的、页脚翻卷的,乱成一团糟。“当然,你需要签完书本上架流程的文件,然后是信息技术的文件,还有数字隐私的……”

一些琐事

海瑟一本本翻着接待处办公桌上的活页夹。我慢慢意识到,她指望我看完签完她带来的所有东西。

“呃……为什么精装书要分开放呀?”我终于抓住她讲话中罕见的间隙,插上了一问。

“嗯?”“在言情区。精装的和平装的言情小说是分开放的。”“这样比较合适。”我反咬嘴唇,想不通其中原因。读者在意书的样式吗?就算是,这地方就丁点儿大,藏书也少得可怜,他们真能这么在乎?平装书都放在塑料旋转展示架上,顺序全乱了,还皱巴巴的。

“我喜欢这样安排。”海瑟说。她狐疑地打量我。我清清嗓子,指向桌上离我最近的表格,所幸标题正好是“SOP297-A:化学品储存”(标准作业程序)。“所以……这份我也要签咯?”

海瑟不再怀疑了,又重新开始照着台本讲。她点点头:“是的,我们不久要迎来一次审核。你看,这些都要你来签。”

“啊……那这份呢?”

《天使之城》(City of Angels,1998)剧照。

海瑟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又长出了一个头。我暗暗骂自己,她是在开玩笑!很明显她在开玩笑嘛!图书馆员怎么可能要去给游泳池去污。她带来这沓文件夹,里面塞着区议会随便发的流程文件,就是来跟我玩猜谜的,看我什么时候才会发觉。

“我估计泳池在员工室里对吧,哈哈。”我笑了,但她没笑。她眉毛又拧起来了,嘴抿成一条直直的细线。“审核在即。”她重复道,“你需要接受培训,然后在所有这些流程表上签字。”我眨了眨眼。她没在吹牛。她眼里一丁点打趣的火星都没有。她是认真的。

我打开第一本活页夹,拿出第一张流程表(“SOP100:闪电袭击与急救”)开始读。

第一周就是这样:我来上班,资历比我老的同事给我开门,然后就是读表格,签表格,读清单,签清单,写清单,复印清单,打印邮件里的清单。

读者让图书馆“无以伦比”

比我预想的要快,没过多久我就已经将图书馆开门关门的步骤烂熟于心。我也发现自己能熟练地在一片黑暗中找到警报器面板和那排控制灯光的开关,矮身钻进爬行空间开保险箱时也可以不碰到头,甚至能在面对会员的询问时给出比较确定的回应。

秋意渐浓,夜越来越长,空气中也有了寒意。开门前一小时内,常常见到有几个穷苦人挤在科缪尔社区中心的门厅里。我逐渐认识了这些骨瘦如柴、穷困潦倒的人(有男有女,大多年纪轻轻,还总是客客气气的),知道他们原来是本地贫民区公寓大楼的租客,因交不上钱或因粗心大意的房东忘了续费而被切断了供暖。

那时我目睹的贫困程度之深让我大受震撼。我虽然出生在工薪阶层,家里也的确有过比较困难的时候,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我有心理准备,去见证我们小图书馆和社区中心里一些访客所经历的日常现状。

他们中就有一个叫亚伦的年轻人,曾是个嗑海洛因的瘾君子,来图书馆从开门坐到关门,要么对着电脑,要么翻本小说。

《图书馆员:圣杯的诅咒》(The Librarian: The Curse of the Judas Chalice,2008)剧照。

有的日子里,亚伦是除了我之外图书馆里唯一的人,很快我们之间就有了点熟悉的感觉。我们会聊聊他找工作的情况(无用功,没人愿意招有吸毒黑历史的人)和他当天午饭想吃啥。(今天他决定不吃午饭,晚上就能吃上薯条了。有时候我见这个可怜孩子拿着条面包,就干吃白面包充饥。)

他说,穷很难熬,但其实无所事事才真的要命。无聊最是能把一个曾经的瘾君子再次拉入毒瘾的泥沼。他付不起购物或旅游的钱,所以他就来图书馆,试着读读书(他早早就因吸毒辍学所以认字基本都是自学),在电脑上打打游戏、找找工作、看看油管上没完没了的纪录片。他的耳朵反反复复感染,听力严重受损,所以就算他戴着耳机我也总能听出他每天学的是什么。

亚伦很快与科缪尔图书馆的布置融为一体。我通常还没进门就能先闻到他的气味。他公寓里供热水的锅炉坏了,所以洗不成澡,他只能在身上浇点社区中心公厕里公用的廉价除臭剂了事。他没有电话(反正住的地方也老是断电),所以就依赖他的社工,别的人想联系他只能打给图书馆。

《布莱克书店》(Black Books,2002)第二季剧照。

我偶尔会同意——虽然海瑟极其反对——亚伦和他的社工在楼上一个闲置的会议室见面。这个房间味道很大,甜腻腻湿津津的,本来不应该给公众使用,但至少保证了私密性,能留给亚伦这孩子一丝体面。

在周末,本地小学的孩子会由父母或监护人陪同着一拥而入,来借和他们这学年历史研究报告相关的书籍,主题不外乎维京人、罗马、古希腊或二战。

只有一个孩子是独自前来。她七八岁的样子,肉嘟嘟的,一看就快要拔个子了;一头红发亮亮的,总用破旧的淡蓝色发圈扎起来。她盯着一排排五彩缤纷的童书—只是盯着,一只手虚点着脸颊上长了雀斑的小酒窝。

头几周我会问问她要不要帮忙,她听了就摇摇头,然后跑出去。

“挺逗一小姑娘,”亚伦评道,“我以前认识她爸。”同样的情形重复了三周后,我决心一定要去结识一下这个红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我能辨认出她眼神里的闪烁不定,我能感知到她躁动的小手下藏着的不安。我在那个小姑娘身上看见了自己,孤身一人,但再多踏一步,就能发现这个陌生的地方是避风的港湾。

她下一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前台翻着罗尔德·达尔的《玛蒂尔达》。她见了我,犹豫了一下,我就趁机搭话。

《书店》(The Bookshop,2017)剧照。

“这本我最喜欢了,”我说,把书拿起来,“你读过吗?”她摇摇头。“哦,这本可好看了!讲的是一个有超能力的小女孩!她用魔法打败了欺负她的校长。”

小姑娘把手从脸上拿开放下。“什么样的超能力呀?”

我把书递给她:“她可以用念力移动外物。她超聪明的,比她认识的所有人都聪明机灵。”

小姑娘从我手上接过书,细细端详。我第一次见她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打量书的神情就摆明她想要成为读者,甚至她可能已经会读书了。她在图书馆踟蹰不前,只是因为害怕陌生人。她默不作声地拿着书去了儿童区,挑了一张塑料凳子坐下便开始读。

亚伦“呵”了一声,就又接着看他的纪录片(关于二战战舰)。

原文作者/[英]艾莉·摩根

摘编/罗东

编辑/罗东

导语部分校对/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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